中国水墨画的本体文化与未来——白野夫
中国传统水墨画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它已经成为中国所独有的一种绘画艺术形式。在写实水墨与写意水墨中,水墨绘画艺术具有中国特色的形式语言,它所表现出来的外在的艺术形式与内在的独特精神形成了完美的统一。
水墨画起源于唐朝,据称创始者是唐朝大诗人、画家王维。由于安史之乱中王维在政治上的失力和诗意性的隐居辋川,导致了他舍弃盛唐以来佛教绘画艺术繁盛的色彩——金山碧水。从而接受了道家无为思想和禅宗的空灵虚化观的观念,便选择了水墨作为绘画的基本语言,使无余虚空,寂静凄冷的境界成为主导,从而决定了中国传统水墨的基本情调。
自唐以来,水墨画从诞生到不断地发展、提高、完善,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漫长岁月。尤其是文人画的形成和兴盛,使中国水墨画备受时代的推崇,以致成为衡量东方绘画艺术水平的标准。这都足以说明水墨画在中国绘画史乃至世界绘画史上的地位,这种历史地位确立的主导因素,正是水墨画所独具的基本特征单色绘画。故此,它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也是人类创造文明历史的见证。
水墨画创作的主要工具:毛笔、墨汁、宣纸和水,辅助工具:调色瓷碟(盘)、笔洗、画毡、笔帘、镇纸、印章和印泥等。

黑墨是中国画的一个根本,中国人对黑有一种特别的认识,认为黑是一种最纯朴、最庄严、最富于色彩表现的形式。黑又谓之“玄”,在任何颜色中没有一种颜色能代替它。而白色则代表生命力,在中国古代的五行说分类中,白色是处于极点位置的色彩,可以说黑白二色已超越单纯的色域概念。因此,古人认为,黑白是宇宙之道的本原之色。
在水墨艺术中,首先体现出的特有的表现形式是,简洁的形式语言,即“计白当黑”的朴素形象。它所体现出的简约的画面并不等同于简单,而是形象的简捷,寓意的丰富,妙在以极少的要素概括表达极多的人文信息。“以一当十”、“计白当黑”、“以少胜多”、“无画处皆成妙境”等等,正是中国绘画文化对简约美感的高度概括和总结。以素雅为绚丽的水墨,看似无色单一,实为天成自然。通过晦冥的墨与冰启的白之间所产生的色调变化,再加之于水的调和与渲染,阐述了自然物象的虚实和气韵,赋予了物以高度的精神和生命,并且得到对事物和宇宙物体的本质认识和体悟。

“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境界。“和”所强调的是一种个人与外界的和谐与统一,“和为贵”决定了中国人在古代空间意识的形成。认为宇宙无限,人与自然并非对立,而是应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而达到高度的“天人合一”之境界。人以“俯仰自得”的精神来欣赏自然,在自然中“游心太虚”,在其间往返遨游,融入无限的宇宙。正如《易经》中所说的:“无往不复,天地际也”。这种哲学思想对于水墨画表现语言的形成及影响,一方面表现为形成独特的透视原理——散点透视。即讲求“三远”,高远、深远、平远。由此要求画家站在一个极其宏伟的高度,俯察游观自己所要表现的对象,“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大观小。通过水与墨随机变化的层次,营造出一种深远的空间视觉关系,以此表达自身的文化修养和内心的悠远豁达之意境,在挥笔运气之际表现出独有的民族的审美心理和价值取向,主观概括地揭示了事物的变化和规律;在另一方面,它表现为重视“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观念,以虚拟实、以简洁的构图和笔墨表达丰富深邃的精神、文化内涵。通过水墨形式元素与元素之间的虚实变化,以虚求实,以虚写实,藉此达到承认自然,接近自然,物化自然的艺术效果,使人与具体的客观事物之间形成一种默契,进一步使人的精神思想超越表象、超越时空,达到到了一个借物抒情,以情达意的幻化境界,体现出凝练而单纯、含蓄而整体、优美而恬静的水墨艺术意境。
水墨艺术在其特有的表现形式上,以艺论道。它作为一种独特、凝炼、含蓄、概括、超越的有机物化形态,其中充满着辩证的哲理,反映出以“形”延“意”的思维意趣,并且印证着极强的民族内在的积养、品性和操守。其“形”和“意”的和谐统一,使之构成了艺术作品中的视觉审美意境。它在表现对象时,重视主观地对“神”(神态)的把握,注重表达“形”之背后所蕴含的“意”,对于物象的“形”之追求,以“不似”之中求“似”的审美意境,使其形象更具高度地概括性,调动起欣赏者的无限遐想。使人即若然临境,又超乎现实。

中国的水墨艺术是传统人文思想的意象载体。是基于儒、释、道三家互补交融、兼容并蓄为基石的意念融合。儒家学派所倡导的“成教化、助人伦”的创作责任;“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境界追求;尊崇社会道德的人格觉醒和情感投注;“文质彬彬”的理性着实;以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道德观念、行为操守和社会习俗等等方式,已深深地渗透到中国古代文人们的心中。从而使得以伦理道德为纲常的儒学思想,历经几千年而不衰,并且对中国水墨思想、精神气脉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道家的观念和艺术价值在于道德的操守。人与自然要亲和协调,人是自然中的一部分。超常之思,超世至情,天籁、地籁、人籁的齐物真美思想,为其达到超世的智慧和道的永恒存在而诉求。道家与儒家文化所倡导的入世和人格精神则完全相反,它恰如道家太极图中的阴与阳,相异且相生,相反而相成,实与虚对立而并存,在精神上脱离客观物象的形态制约,于静观照寂中,表现出万物的本质。再加之“冥思顿悟”的禅释文化所渗透,更使得“天人合一”的中国式的思维方式与审美境界,在文化的层面达到了一个精神与物质的高度统一。总之,基于儒、道、释文化思想基础上的中国传统水墨艺术,以“超以象外”的单纯性、象征性和自然性,构成了独特的东方民族视觉审美之形态。
中国水墨画,从落笔为定,到慢慢渗透,产生出极其微妙而丰富的笔墨变化。运用墨色之韵化,强调神韵,以墨“书胸中逸气”,追求以墨造型,从而达到舍型而悦影、含质而趋灵的艺术境界。

中国水墨画所讲究的是用笔和用墨的变化技巧。籍于笔中储含水量和墨量的差异,在绘画运笔的过程中,使画面产生浓、淡、干、湿、苍、润化生的视觉变化。以墨代色,即五色:焦、浓、重、淡、清的艺术效果。要求浓墨,饱满酣畅,整体形象神完气足;淡墨,清爽秀丽,翩雁惊鸿,宛如游曳。墨分六色。即黑、白、干、湿、浓、淡是也。变化丰繁的墨色或浓或淡,或疏或密,借以白色的宣纸,则遇水产生渗化渲染之功效。笔墨变幻的意趣则峥嵘烂漫,意蕴丰姿,微妙丰富。使墨与水的交融,通过宣纸的浸渍,尽显无限玄机,再辅之以笔法的参悟,黑白烂漫现于毫端。在中国传统水墨画理论中,黑墨、彩墨均属于“色”的范畴,白色宣纸本身的白色,也属于“色”的范畴。因此画家在作画的过程中,尤其注重对画面中空白处的处理。即“计白当黑,用墨微茫,以一当十,虚实相生,寥寥数笔意尽形全”等等。除此之外,因画家个人的才情、学识、修养、审美等差异,各按其本意创造性地变化其运笔的速度与技巧,皱、擦、点、勾、泼等,综合交叉运用,均能取得层层渍点,复合融美的笔墨意象与境象。枯浓、快慢、燥润、干湿,其效果犹如一碧清潭,无风则水面澄静如鉴,水底深流暗涌。有风则水面起波,暗底波澜相助。水墨意象是以灵活性、人格化的墨线为造型,不同的笔法运用,起手抑扬顿挫之间,则表现出水与墨的意态情趣。行笔滞慢者,则苦涩钝拙,行笔流畅者则有潇洒飘逸之趣。随创作者的思想、审美、好恶、觉识等内蕴性的修养,通过点、线、面间的互溶与贯穿,使个人的意志与情趣得以充分的体现和表达。此间,墨与线已经成为创作者的主观情感与创造的外化形式。水墨的扼要,璇旎,严谨,雄奇与恣肆,都会在不同层面营造出天然交泰的笔墨意象,构成了多种恬淡意远、情态悠然的东方图示。
诚然,不同的时代背景产生不同的文化现象,封闭了一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产生了独具特色的中国水墨画。然而,中国水墨画这一独特的东方艺术形式走到今天,并不止是如何更好地继承传统和保持独有的民族特色而已,它所面临的是在多元文化所带来的冲击之下,如何有机地与外来文化和信仰的交融和延伸。自上世纪把西方的定点透视法和严谨的素描造型及色彩表现方法引进国内后,中国的水墨画已经产生了丰富多样的变幻,这不仅体现在对事物的观察角度和表现形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体现在深层的文化认知程度,信仰生命历程,及精神视点的多维度和多角度的问题。大主流所倡导的主旋律以及以经济为导向的洪流,直接把人带入了以个人主义、经济理性主义、世俗自由主义和无神论自由主义以及犬儒主义急功近利的缸臼。

个人主义者认为,既然人是自私的,那我就不惜一切代价,宁可牺牲他人只管饱足我自己。经济理性主义者认为,钱是一切的根本,没有钱什么都是废话,为钱而活,为钱而争。世俗主义者认为,不拿白不拿,不捞白不捞,不占白不占,不抢白不抢。无神论自由主义者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能快活就快活,事在人为。而犬儒主义者认为,要摇头摆尾,见机行事,有奶便是娘,你只要你能给我好处,让我干什么都行!
笔墨当随时代,历史也朗朗地证明了。在剧烈变革和发展的时代里最易产生新的文化和艺术现象。在当代以急功近利为导向的,无实质信仰状态的文化盲目背景下,中国水墨如何突破旧有的文化和艺术观念的捆绑,在水墨领域走出一片全新的新天地,是当代水墨艺术家所共同肩负的重任。
中国当代水墨语言一直以来所要解决的主要是技术和观念上的实验,大都是在寻找个体的艺术符号化,均为自我主体的个我发挥,其实已经进入了一个自制的牢笼,而各种的艺术节无非也是画地为牢而已,因为单纯的书写手法已经无非突破自身的疆界。
有人说:中国文化是乐感文化,西方文化则是罪感文化。其实中国文化是乐感文化,而西方文化则是爱感文化;中国文化也可称为德感文化,而西方文化则是罪感文化,它们是在各自同一层面的对应。罪感是人自身本性中的自然欲望的自我觉醒意识,而爱感则是因承认自己的罪性以及有限性,而从造物主那里支取爱的动力和力量,而产生出来的一种奉献和给予的精神。当然其中包含了宽容、忍耐、仁爱、恩慈、信实、温柔、喜乐、和平、良善、节制等美德的建立,它可以使整个人的生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当代文化背景和时人所缺乏的道德操守正在于此,在某个层面上它正好应和了中国传统文化道与德的关系。而老子所讲的道,其实正是宇宙万物的本源,即:造物主。在历史的维度上,在新时代的交叉点上,是否恰恰暗合了中国水墨在新的历史、新的信仰生命影响下,是否能以基督精神重塑水墨精神,使其成为当代艺术语言的可能性呢?因此要有勇气面对前面水墨无余和空无为范的艺术境地。如何使水墨材料、笔法、意境产生新的艺术语言,只有寻求信仰的更新,使自身的生命发生根本的变化,重新开始。因为艺术始终是开启尚没有被历史展开的可能性的,更何况由于圣灵对艺术家的介入,会否唤醒水墨的绝对灵性,再一次迎来水墨艺术新的生机呢?拭目以待!


